九九重阳节那天,我在心里否定着自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打电话回家的。
多少年了,母亲爽朗的声音总能及时为我驱散心中的焦虑和不安。
自然而然地,我们又聊起了刚刚过世的外婆。
我问起母亲,有没有去给外婆上坟,烧纸钱。答说明天去,刚好第二天是外婆的百天忌日,我把那天是九九老人节母亲应该去给外婆上坟的话咽了回去。
母亲不懂也不会刻意去记这些节日的,却能清晰的记得外婆离开她多少天,我想怕是精确到点甚至是分秒的。
外婆走的时候九十三岁,怎么也算是真正的高寿了,没有数年缠绵病塌的经历,就是渐渐地吃不下饭,月余,便与世长辞。
母亲的悲痛,我想我是无法感同身受的,隔辈的感情终归是淡了些许的。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。
倒是在梦里,好几次是关于外婆的事情的,醒来梦境依然清晰,我小心翼翼把它的细枝末节一一复述给母亲,
母亲先是认真的听,说梦就是胡思乱想的结果,不一定真,也不一假。她今年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,但从来不会像有些老人一样去迷信鬼神什么的。安定执着于自己对事对物的认知原则。
听完我的复述,她却忍不住絮叨起自己总也梦不到外婆的事了:“她怎么就不来看我呢,想着梦里见一面也好啊,可她就是不肯来。”
我不知道,母亲电话里和我说这些的时候,眼角的泪是不是又泛出来了。我只是明显地感到她的声音很低落,弱弱的,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。
我只好避重就轻地安慰着她。
母亲对外婆是不曾亏欠的,至少在我们后辈的眼里。外公早逝,到我们成年母亲空闲下来后,每年都要接外婆来我们家小住的。
但我知道母亲是有心结的,就在外婆最衰老的这几年,母亲像所有农村的老人一样,在家带孙子,开始是4岁的一个,刚刚两年能脱开手,又接着带另外一个一岁半的,母亲很忙,去舅舅家看外婆也要带着两个小家伙,自顾尚且不暇,更别说照顾外婆了。
而这时的外婆是极其依赖别人的时候,她患有中度的老年痴呆,多少年里只记得仔细照顾她的几个儿女孙辈,其余的人,她老是迷糊,名字,面孔都记不住。
当她生命老到只有一日三餐的份上时,她就会开始质疑母亲的话。
她一声声唤着母亲的闺名:“你又要回家是吧,回家干什么啊!哪里有那么多的事情要你做?唉!我不留你了,那你啥时候再来啊?”
外婆的世界里,只剩下了漫长的无所事事的光阴,她便生出了让母亲日夜陪伴在她身边的念头。
母亲数次在电话里学给我听,母亲心急,焦虑。就是因为外婆那一双期盼着的眼神,抓心挠肝的牵挂着,为了方便带孩子,弟弟弟媳给母亲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,悍接了框架雨棚,平时的出行就全依赖它了。
外婆在家时,只要一听到类似电动车的声音,就会惊喜地问一声:“是不是落霞来了!”那怕上一刻在院里晒太阳时睡着了,也会被电动车哪怕很轻的动静惊醒,极其敏感,那是外婆对母亲热切的思念所至。
落霞,是我母亲的名字。
别人常常听到外婆念叨,只当是外婆又想女儿了,知道情况的也都理解。
每到这时,舅舅就会贴在外婆耳边大声告诉她(有点耳背),落霞没有时间来,在家带孙子呢!外婆听懂了就会点点头,安静一会。可当再一次听到电动车声音时还是会问同样的问题。
外婆这样,母亲是知道的。当这些事情传到母亲耳朵里时,她听到则是外婆的依赖和无助,抑制住满满的心酸尽量抽空去看望她。
最终,在外婆弥留之际,母亲还是没能好好的照顾她,这也是母亲至今久久不能释怀的原因。
一边是呀呀学语的小孙子,一边是人至暮年颤巍巍的老母亲,生命的两端都需要母亲倾力呵护。分身乏术,母亲只能选择照顾幼小的孩童,年老外婆毕竟还有舅舅们在照顾。
母爱,亲情,关于回报,关于反哺,母亲都和我聊过,父母较之子女,爱的对等是不存在的。父母对子女的爱远远超过子女对父母的爱,而且具有普遍性,我对你外婆和对你们的爱不一样,真的不一样,差太多了。母亲不会说大道理,只是拿她切身的感受来做出比较,一目了然。
抛开谁孝不孝的先不说,这些明显的差距足以说明一切。母亲笑言我也是这样的,在我刚刚为人母的最初那几个月,我被新生命带来的喜悦以及骤然不同的生活拉扯的团团转时,居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给父母打过电话,母亲不放心,追了电话过来,笑问我是不是有了宝宝就不想她了,我居然冲口而出,“还别说,真的是。”
我早已经忘了,是在什么样的心情或者状态下说出这种话的,那么傻!那么真!我大叫着说我不可能这么说吧,想着怎么也会掩饰一下的。
母亲又笑了:“这很正常啊,你们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。”
我无言以对,母亲总是能给儿女找到最合适的台阶下的。
在那一刻,我突然就明白了母亲对外婆心存的遗憾以及丝丝缕缕缠绕的疼痛。子欲养而亲不在,那是怅然若失最深沉的爱的牵绊。
(据《散文网》)